第五章

第一次杀猪，张天志兄弟连刀都拿不稳，杀的很不爽利。

冯素珍这个婆娘，长相一般，茶饭一般，就是会过日子，穷家破舍，吃没吃，喝没喝，天天几回薅田里、地上的草，倒也把猪养的很好，膘肥体壮，脊背光滑滚圆，抓都没办法抓。

从猪圈绑出来就挣脱开了，后蹄子倒刨，跳弹的汹涌澎湃，三个人愣是压不住，追着满院子跑了一早上，撞倒了一口大缸，撞翻了晾衣裳的柱子。

张儒林看不下去，也听不下去，这两憨小子，杀猪也不能蛮干，得有点技巧。

走出北屋，指挥张天志马绳上绑上根棒子，趁猪不注意插在蹄子中间绊倒肥猪，迅疾将绳子抽紧，一拉准到。

终于扑倒按住，趴在猪身上，只有耳朵好下手抓，按住蹄子，使大力气压着猪，张天志举刀举了两三回，都没捅破皮肉半分。张天信握刀比划，也不敢杀，原把刀递给张天志。三人头上的汗珠像雨滴一样滴答滴答往下掉。

张天志鼓起勇气，戳了一刀，手软，刀子浅浅插破皮，没戳进猪脖子，流了一点点肉。

猪没杀死，疼痛受惊，滴淋着鲜血撒开小短腿，满院子驰骋几十个来回，院子里的菜地踩踏的一塌糊涂，踩扁了喂猪的瓷盆子，差点掉进地窖，猪血滴淋了一路。

张儒林再也看不下去，大绳上绕根棍子，瞅准时机，从猪身底穿进去，提起麻绳，猪“噗通”被绊倒了。

三个人前后压住猪，张儒林接过张天志手中的尖刀，拽紧猪耳朵，按住猪头在地上，对准猪脖颈窝一刀插入。

猪的尖叫声如雷霆般刺耳，撕裂心脏，穿透耳膜。

张儒林大喊了声“福山妈，拿盆来！”

冯素珍举着盆，抖糠一般，眼珠瞪得老大，像被猪叫声吓傻了。

肥猪还在拼死挣扎，四蹄蹬地，扬起灰尘。

张儒林将尖刀斜斜一斡！拔出刀，正所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！立时猪脖子鲜血喷涌，灼腥热浪，扑面掀来，冯素珍站在猪脖前，裤脚上溅满猪血，惊慌失措，颤抖手臂举盆对准血口子，热血涌进脸盆，飞溅碰壁，在脸盆翻涌起血红泡沫。

三个男人咬牙死命压着肥猪，一分钟后血才放干。

猪不动了，三个人开始烫猪毛，张儒林已经累的气喘吁吁，大口喘息。

张天志弟兄才发觉，锅台竟然盘的不对，太过高了，只考虑到人操作起来舒适，却忘了抬猪上灶台的问题，需要有个斜坡才行。

张天信歪着脖子打量台子：“抬上架子车，再抬上灶台。”

张儒林垂头嘟囔：“抬上抬下，得费多少力气？猪脖子上套上绳索，吊架杆上，顺着杆慢慢松绳滑进锅里。”

就是数学上的杠杆原理古人的大智慧啊！有了合适的杠杆，不但能够撬动地球，也能将肥猪撬到开水锅内。

按照爹的说法，猪顺利入锅，烫完一面，三个人一起撕拽猪蹄翻个面，好不容易两面都烫完，再重复步骤，吊出来挂在架杆上。

张天志提短刀刮毛，才发觉，竟然差了火候，没有烫透，猪脚底下、脖颈处没浸透热水，猪毛还结结实实长着，冯素珍不得不又烧锅开水，提桶浇烫。

烫完，刮去猪毛，刮不干净的地方，烧红烙铁烫毛。

第一次开剥肚子，张天志手底下没深浅，肚皮厚度还是不好拿捏，不小心划破了猪肚子，猪粪流了出来。

张儒林催促说：“快！赶紧弄出来洗干净，肉上沾了猪粪，有了臭味，不能卖了！”

从来没有嗅过比猪粪的恶臭更厉害的臭味，弟兄俩手忙脚乱，使刀剥开缠连在一起的猪油，筋膜，手忙脚乱挖出猪肚肠，端水冲洗干净肚膛，第一次认识了猪的脏解剖构造。

后面的就好弄多了，剁下猪头、猪脚，只需要一把锋刃闪亮的尖刀和一把子力气。

没想到第一回宰猪竟足足花了一上午时间，一直到太阳当头，才拾掇出来，弟兄俩拉上架子车这就准备开门，上集卖肉。

张儒林好一顿担惊，追着左叮咛右嘱咐。

一盆的肚肠心肺留给冯素珍，冯素珍哪里会拾掇这些，又臭又腥，扎着一双手看着公公，一筹莫展。

张儒林提个板凳坐在屋檐下，指挥了一中午才洗干净，拾掇出来，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卖？有人要没人要，干脆放大锅一锅炖了。

小镇上来往的人不多，肉摊摆上集市。很快有人指着他们喊：“快看，来了个杀猪匠！有人摆摊卖猪肉了！”

杀猪匠张天志，张天信弟兄胆战心惊观察了一早上，穿四个兜的乡干部听见人们喊声，从政府大院出来瞧热闹。

干部们走过来看新鲜：“嗨，杀猪匠，是你家的猪吗？会杀猪吗？就卖猪肉？”张天志赶忙说：“是我家的猪，是我家的猪！”

“猪健康吗？猪肉处理的干净卫生吗？可不敢卖病猪啊！吃坏人要处理的啊？”干部们并没赶他们回家嘱咐他们后续补办执照。

“政策已经允许个人经商，猪肉也允许经营，需要办经营执照。别害怕，个体户也可以卖肉，只要不卖违法的东西，都可以摆摊。”

小镇居民算是长了眼，第一次看见农民个人摆肉摊：“杀猪匠！猪肉卖多少钱？”小镇居民第一次听说买猪肉居然不要肉票，想割多少都行，都算长眼了。

肉摊前围满看热闹的热人，日子苦，一年到头嘴里掉不上一丝荤腥，看见红润润的新鲜猪肉，别说孩子，大人都馋的直流口水，诱惑吸引来很多人。

一斤猪肉城里卖四毛，张天志只能暂定三毛钱，1985年，人们吃饱穿暖不就，手里有多余钱的人没几个。来问的人多，花钱买肉的少。

卖到后面不管有钱没钱，都是乡亲熟人，兜里有钱的付钱，没钱的只管提半袋小麦，一篮鸡蛋，半筐洋芋，换两三斤猪肉。

张天信舍不得换肉，只想卖钱，怎么办呢，换呗，手里有现钱的人没多少，肉不能久放，会臭，臭了就糟蹋了。

张天志弟兄学做屠夫第一天，小镇的空气都是香的，家家锅里炖着猪肉洋芋块，猪肉酸菜粉条，咕嘟咕嘟冒泡，全村人像过年一样乐呵。

人再穷再苦，肚子吃饱就是乐呵。活人图个啥？不就是嘴上的那口香。

第一天，百十斤的猪肉连换带给的算卖完了，剩下的肚子肠子心肝脾肺，猪头，猪脚，冯素珍洗刷了一整天，煮了一大锅，给孩子们解馋，孩子们第一次放开肚皮大吃了好几顿，吃的那叫个香啊。

政府的人跟张天志讲，在城里猪肚猪肠放大料卤熟了卖的比鲜肉还贵，叫他下次也洗干净卤熟，切上蒜苗装口大锅拉到集市上。

生意开张的顺利而慌乱。

家里的四个孩子懂事的叫人心疼，看见他们妈妈洗那些肚肚肠肠，手冻得通红。

杀猪卖肉，要烧水烫猪毛，要洗肚肠，要煮骨头，煮肚肠心肺，家里穷，没有多的煤炭，这段日子，家里的炭块，煤块用的一下子多起来，消耗快。怕费煤，大冬天妈妈总用冷水洗。

小生意赚不来多少钱，四五天才卖完一口猪，舍不得钱购买煤炭，看着妈妈满手的冻疮裂口流着血水，秀秀、兰兰心疼。

每天早上，天麻麻亮，提着竹筐、筛子早早的出门了，冯素珍以为孩子们是出去捡地上的牛粪饼。结果秀秀姐妹一早等在商店大门口，她们发现一个大事情，供销社和大商店值班的柜员，一大早上会出门倒炉灰。

供销社和国营大商店的铁皮火炉足有两米高，肚膛足有一米粗，公家单位，烧黑黝黝的大炭块，比小孩的头发都黑，亮闪闪的叫人想咬一口。

每当晚上捂火炉子，柜员能倒进炉膛一桶炭块压火。

第二天一早呼噜噜捅开，没烧败的炭渣子，连同炉灰一起捅下。姐妹俩守在门口等着他们出门倒炉灰，抬着筛子筛干净炉灰，剩下的炭渣子倒竹筐抬回家。

人们还睡着，两姐妹从大商店到小商店，再到政府大院，能筛满满一竹筐黑白发灰的炭渣碎屑。

筛回来的虽然都是碎渣子，比从煤场买回来的煤灰掺上土，拓出来的煤块耐烧很多。

筛回来堆在灶台边，添进炉膛，火焰蓝莹莹的，一会功夫一锅水就开了，冯素珍洗锅，洗衣服掺上热水，洗的干净，手不冷。晚上捂火炉，耐烧，炉面上炖壶水，早起洗脸洗手都有热水，屋子里一整晚热乎乎的。

杀了自家的猪，张天志弟兄摸着了点门道，卖完肉，下一步该继续从哪儿去买猪回来宰杀。

张儒林苦口婆心拦，拦不住，孩子们穷日子过怕了，手里摸着钱，哪里肯放弃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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